看中一条裙子:沿着身体曲线窄窄地一路蔓延下去,于齐膝处倏地跃出佻媚的花边;颜色是桃红——那种健康硕大巨甜的桃子——不,不是桃皮,甚至也不是那粉面含绯的绒绒桃尖儿,是桃肉,吃到最后贴近桃核那一部分,因知道短暂生命终于快要完结而无限浓艳到有点触目惊心,暗暗地东一画西一画乱糟糟暖昧的棕色心事;质料是上好的丝光绢。整幅裙子是一尾深海里绝艳无比也寂寞无比的热带鱼——我一眼就看中了,觉得相较平日的棉布恤衫,那才是女人惯有的姿态:柔艳,刚烈,带一点欲遮还羞的挑逗性,可是不知怎么看久了有点凄凉。
可是我的女友很不乐意:“不要买,那是一条二奶裙。”我嗤地笑出来,她总是这样入木三分。
那真是一条适宜情人的裙子:美丽而娇嫩,太阳底下晒晒就要褪色,不可香汗淋漓,否则会皱成惨烈一团,仅适于中央空调之真皮座椅的玉体横陈;那种红,是无数艳艳眼波拧出的汁子;穿这样加倍强调女性意味的裙子,须得配衬九寸细高跟鞋,金光灿烂房车,相应名牌手袋、钻饰、一丝不苟化妆……因一念而动全发,从此万劫不复。
可是可是,那不是每一个女人心心印印的梦么?豪宅华裳、香车宝马,就像男人心目中的江山美人。然而不知怎的,在这个闹闹攘攘万事急吼吼的年代,假如你无幸做到女二世祖以及没有耐心等着做老板的娘,你只好做老板娘——二奶乃至N娘,所谓情人。
所谓情人,于朱德庸的《涩女郎》里最是淋漓尽致:年轻、貌美、身材发达而头脑纯洁——纯洁到只识钱。那真是一名皆大欢喜、各得其所的情人——于男女双方:那永远藉一顷碧发遮住半边玉面的女子,魅惑、神秘、银货两讫,给我钱,我就来,给我钱,我就走,只要流动资金充沛,从不会垃圾股样粘粘嗒嗒砸在手上,是每个男人心底朝朝暮暮的念想。
所有情人分为两类:天生的与后天的。前者如前所表是尤物,仅供流传。后者则是看穿红尘之后心底里的一抹冷笑——谁说做你的太太就更幸福些?呸你也配!顶怕那类误打误撞的,明五金刚钻,偏揽瓷器活儿,将悲喜浮沉不知所以完全拱手交付,遂体无完肤,或者成为男人最大的噩梦:两败俱伤。
男人之恐惧女人太过聪明总是有道理的:要么根本不在他可能的掌握之中,要么本来不过是游戏,可是玩着玩着,他渐渐端容整肃起来——他的对手是这样实力敦厚而饶有意趣。比如,邵逸夫以及查尔斯,难道他们不够人中之龙?可是他们就甘愿,死心塌地守住她,深情款款睇住她——她是他生命里不可分离的左膀,右臂,心。
所以做情人也是要实力的,行行有本难念的经,行行出状元。然而说起来究竟有几个女人是心甘情愿的呢?即便起初为钱,慢慢竟也不得不生出一点真心吧?终究是个女人。隐在某男身后,如花笑颜,寸断柔肠。等待有一日,被某个女人呼天抢地师出有名地暴揍一番——凡东窗事发义愤填膺闷头撞向情人的女人都是蠢女人,打死她,他就如脱蛊海回心转意么?擒贼先擒王。
她们自然该是新《婚姻法》打击的对象,然而谁都心镜肚明,不是上有天理便下有昭彰的。你去问男人,他们自然永不词穷:所有存在必有理由。你去问良家妇女,她们无限愤懑无限凄凉:前半生相夫,后半生捉奸,那是谁人恬不知耻赋予女人的命运?你去问情人,她们的媚笑嘭隆隆跌个粉碎而浑然不觉: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情人,真的。